张学元：春来绰约向人时

　　小时候，总感到老家的春分还是乍暖还寒时候，虽说，一阵风来，暖了脸，绿了柳，但还是有一股暗暗而淡淡的春寒游离着。看那层浅浅的绿，真担心那份儿刚刚破了枯寂的柔弱。

　　花儿突然就开了，简直有些梦幻的感觉。　　

　　最早发现的是玉兰，刚刚立春，已经是满满的一树，像是一群待飞的白鸽。不用说，那时候还很冷，突如其来的花开，仿佛豁然开朗的宛尔，顿悟天地之间的新意。　

　　有朋友给我一帧照片，绿茵草地间，两瓣白玉兰花片如鸟儿栖息，喁喁私语。多美的图画，想不到飘落的花瓣儿仍然是飞鸟的姿势。　

　　我们早已属于春天了。我想，凡是看见了白玉兰的眼睛，那时一定在想：我们大家早已是春天的人了。　　

　　除夕那夜，在老家，我突然发现了樱桃枝上的一朵花，洁白地，默默地，给我一个一尘不染的眼神，我放下手里的的活计，看那满如繁星点缀的花骨朵儿，渐深渐浓的夜色里，我感觉是在凝视一个童话。这朵花开的心情，就是一个存放了几生几世的惦记。　

　　正月初二，老家的樱桃花全部绽放，墨绿色的柑桔田野里，到处是洁白的樱桃花丛，明媚的，那跳跃闪烁、热热闹闹的场景，使你油然想到“怒放”一词的妙处。我伫立在那簇向阳的白花中，蜜蜂往来的精神抖擞，那股旺盛的馨香掩没迷失了自我。　

　　樱桃，先是洁白无暇的花，接着就是青绿透亮的叶，再就是殷红甜蜜的果。樱桃，激情浪漫。　

　　门前，那盆山茶也是突然开放。回想那漫长的冬季，早已吐露腥红的蓓蕾，忍俊不禁，几乎就是一个冬天的孕育，几乎就是全部寒冷的淬励，这一刻，它红颜一笑，皆是新春的欢喜。

　　花开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，不然，哪有人间如梦般的享受呢？　　

　　“百花生日是良辰，未到花朝一半春；万紫千红披锦绣，尚劳点缀贺花神。”中华民族不仅仅是爱花，而且视花为生命的一部分。花，在传统文化里最为浪漫、最为精神。“花朝节”就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民间传统节日。　　

　　“花朝节”由来已久，最早在春秋的《陶朱公书》中已有记载。“花朝节”简称花朝，俗称“花神节”、“百花生日”、“花神生日”、“挑菜节”，时间一般在农历二月初二、二月十二或二月十五，各地花信有早有晚，所以，节期因地而异。据说，节日期间，赏花踏青，姑娘们剪五色彩纸粘在花枝上，称为“赏红”。也还有到花神庙去烧香，以祈求花神降福，保佑花木茂盛。　　

　　《陶朱公书》记载：“二月十二日为百花生日，无雨百花熟。”晋人周处《风土记》记载：“浙间风俗言春序正中，百花竞放，乃游赏之时，花朝月夕，世所常言。”南宋《梦粱录·二月望》记载：“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，渐闻风俗，为春序正中，百花争望之时，最堪游赏。”明人田汝成《熙朝乐事》记载：“花朝月夕，世俗恒言，二、八两月为春秋之半，故以二月半为花朝，八月半为月夕。”　　

　　从现存典籍看，花朝节在唐代已形成浓厚的氛围，诗文史籍常有关于花朝的记载。民间传说，唐太宗曾于花朝节主持“挑菜御宴”，嗜花成癖的武则天在执政期间，每到花朝节总要蒸制花糕赏赐群臣。唐宋时期广泛流传民间社会，到了明、清时期，文人雅士们仍然津津乐道。袁宏道《满井游记》有“燕地寒，花朝节后，余寒犹厉”的描述，清朝乾隆年间洪亮吉也还有诗云：“今朝花朝无一花，今夕月夕亦无月”。……　　

　　不知何故，真的很遗憾啊，就这样一个文雅的节日渐行渐远，到如今，时光里只有一丝文字记载的踪迹了。想到曾经的郊游雅宴，想到曾经的饮酒赋诗，想到曾经的欢声笑语，一切皆成旧时风俗，所有皆成往日的诗意，我们唯有回首风骚的惆怅。哀哉！

　　你看啊，这酿花天，百媚生处，该有多少涌动的心思。　　

　　“陌上花开，可缓缓归矣。”我以为，这是世上最温馨的家信。当然，这也是世上最动情的诗句。真想不到，一介武夫吴越王钱镠，于“钱塘富庶盛于东南”、戎马倥偬之际，竟还有如此性情。　　

　　相传，钱武肃王目不知书，春酐之际，寄吴妃书云：“陌上花开，可缓缓归矣。”虽然只九个字，也不过是花开思归之意，却是姿致无限，终成千古佳话。自此，“吴人用其语为歌，含思宛转，听之凄然。”　　

　　后来，苏东坡通判杭州，《陌上花》仍然唱红大街小巷。想到钱武肃王的武功，想到钱武肃王的蕴藉，英雄相惜，书写《表忠观记》，高度评价钱镠的功绩，还写下了三首《陌上花》诗：“陌上花开蝴蝶飞，江山犹似昔人非。”吴越兴亡的凭吊，仍然是陌上花开的缘由。　
 

　　桃花门，杏花窗。春是四季的扉页，翻开一年的消息，首先便是一帧嫣然。　　

　　“春色满园关不住，一枝红杏出墙来。”一枝红杏，也许就是几粒幼蕾，也许就是几瓣粉嫩，然而，最美的景致和最美的时光就到了你的眼前。　　

　　还不是春日访友？　　

　　可惜朋友不在家，园门紧闭，几丝懊恼里，突然又有了一份儿幽默，最终，为历史留下了无限的理趣——但凡美好，必然蓬勃。　　

　　一枝杏花，仿佛新生。　　

　　你若盛开，我必嫣然。

　　去年，今日，此门中。时间和地点都是刻骨铭心的追忆。哪是个什么样的地方？哪又是个什么样的日子？竟然还牵挂着千年的眺望？　　

　　哦，人面桃花。粉红是桃花的鲜润，羞赧是人面的艳丽。花在人前微笑，人在花中盛开。春风中，青春红艳，生命焕发，本该是永不褪色的风韵呢！　　

　　转眼，又是一年春分时，李白，一片片；桃红，一片片。　　

　　还是那个日子，还是那个地点，仍然是那扇门。　　

　　人呢？　　

　　看扶疏花木间，只有百花吐艳，不见凝睇含笑；看桃花掩映的门口，只有春光烂漫，脉脉含情的红色，一时愁深如海。　

　　想到，花开人笑。想到，人笑花开，往日的邂逅和眼前的杳然，全都成为醇香深情的叙事。　

　　“燕飞犹个个，花落已纷纷。”转眼间，姹紫嫣红开遍。诵读顾贞观的词：“乍展芭蕉。欲眠杨柳，微谢樱桃。谁把春光，平分一半，最惜今朝。”感觉春天其实就是某个瞬间，仿佛一个遥远的顾盼，或是一个不经意的回眸。　　

　　“春花秋月何时了，往事知多少？”　　

　　我突然想到王菲的《流年》，有词曰：“眉一皱/头一点/用一朵花开的时间/你在我旁边/只打了个照面。　　

　　听这首歌儿，几丝细腻，几缕缠绵，我竟然流泪了。　　

　　与春相约，悄然如雨，轻柔如柳，浑然如梦。皱眉点头间，便有了花开花落；一派旖旎，只是一朵花开的时间。……　

　　年年花开，花开年年，花开不由人，花落又岂随人意？倒是莫要造成莫辜负了良辰美景。　

　　等待姹紫嫣红的轮回，我们且珍惜，我们且喜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