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花开落，那是昭君还乡的幽影

　　春到人间草木知。

　　物候的变迁是人与大自然之间的特殊链接。在没有时钟和日历的漫长岁月里，老祖宗们根据物候的变迁把日子安排得明明白白。

　　一

　　没有一个冬天是过不去的。

　　立春过后，小雨一直淅淅沥沥。虽然，天气还是很阴冷，但这毕竟是春雨。伸在天空中光秃秃的枯枝，经雨水浸润有了松驰的迹象。打开锁闭的窗户深吸一口，明显感觉空气也带上了干净清丽的意味。

　　在节气意义上，从2月4日立春那天起，这个春天就已经开始了。东风吹来，大地回暖，山野透着泥土和肥料疯狂发酵的气味。

　　“万花敢向雪中出，一枝独先天下春。”这个节气，物候唱主角的当然是二十四番花信之首的梅花。冷寂惨淡的早春二月，山野里花事轻淡，一树树梅花成为报春的信使。

　　春天百花都是感春气而绽放，独梅花借寒气开花。古人认为，越寒冷凝成的香越清，越温暖酿成的色越淫，所以梅花愈早愈洁。

　　去年遇上暖冬，梅花开得早。这几天，下牢溪、三峡植物园、小溪塔河心公园等地的梅园都陆续进入了盛花期，繁花点点，清香远溢。不少市民按捺不住，已经顶着料峭春寒在花枝间流连了。

　　“墙角一支梅，凌寒独自开。”中国传统造园，梅花多孤植，以取高洁独立之意。不过，如今的梅花多是连片种植，有的甚至作了行道树，大片大片的，灿若烟霞。无缘这梅花胜雪的大场面，不知泉下的和靖先生是否也有一丝遗憾呢？

　　我见过三峡植物园梅花开放的盛景，一树紧挨着一树，红的、白的、粉的，行人从树下走过，浪漫如仙侠题材电影。时近春分，有的树上已经青梅如豆。

　　打理梅园的花工说，待到初夏，梅子熟透时，花树下尽是落果，三三五五躺在草丛里，引来鸟儿啄食，偶尔也有人来捡拾，但大多还是留在地上，化作秋后的泥土重归大自然的循环。

二

　　“春风疑不到天涯，山城二月未见花。”

　　立春过后，众花沉默。小区里几株望春花，枝头擎满硕大的花骨朵，吊着看花人的胃口。桃、李、杏连花苞也看不见。堡坎上，或是楼角处，唯有星星点点的迎春花聊胜于无，在风中颤巍巍地欢迎春天到来。

　　二月，梅花才是宜昌花事的主角。

　　梅花是蔷薇科杏属的落叶小乔木，原产于我国，主要以长江流域及西南地区栽培为盛。宜昌鄂西山区也是中国野梅的分布中心之一。当然，现在也多是人工栽植的了。

　　滨江公园天然塔下有一小片梅花，有红梅，也有白梅。立春前一天，滨江公园管理处副主任罗兵带我们去现场，他之前在绿萝植物园工作，是花木方面的专家。

　　大老远就看见淡淡红云似的一团，萦绕在枝间。远望有形，近看却只有零星的几朵试探性开着，稀疏零落。这里的梅花刚进初花期，缀满花苞的虬枝上绽放着零星的花朵。疏枝横斜，映着苍苍古塔和大江，别有一番早春的清丽。

　　春节前，冒雪爬了一次江南文佛山。从挂壁公路通向林场的岔路口，偶遇几株人工栽种的老梅，点点疏花，斗雪开放。让人心头一喜：“红梅报春，真是好兆头啊。”

　　古人将梅花与松、竹列为“岁寒三友”，又把梅、兰、竹、菊合称为“四君子”，对梅寄托了无尽的美好情感，也包涵着丰富而独特的文化价值。

　　宜昌民俗专家罗洪波家中也栽养着一株红梅。元宵前后已是含苞待放。罗老说，养花很奇怪，你知道它这几天就要开了，但某一天发现它真的开了，还是有一种意外的欣喜。

　　罗洪波家之前有两株梅花，去年夏天遇酷暑，热死了一株，让他难过了好一阵子。对罗老来说，养花人与花之间是知交故旧般的情谊，不养花的人是不会懂的。

　　事实上，即便普通农家，也有一点压箱底美学。他们没有闲情逸致来植梅，但很多人家的堂屋都要挂一幅喜鹊登梅的年画：怒放的梅枝上站着几只叫喳喳的喜鹊。红彤彤的画映着屋外的大雪，添一屋子过年的喜庆。

　　宜昌的春天总是突如其来，很难讲清具体是从哪天开始的。罗兵说，梅花从初放到落尽，历时一月有余，花期较长。作为物候的指示，每当梅花吟风、素香似海时，这座城市便迎来最美的时节。

三

　　梅花是一种较为耐寒的地道“南方植物”。

　　“衣冠南渡”之前，梅花在作为文化、经济中心的黄河中下游地区，相对比较少见。南朝宋盛弘之的《荆州记》里记载了一件趣事：

　　宜都太守陆逊族侄陆凯率兵南征，驻扎梅岭。正值岭上梅花怒放，想起朋友范晔是江南人，于是快递一枝梅花给范晔，并附诗曰：“折梅逢驿使，寄与陇头人，江南无所有，聊赠一枝春”。

　　“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，梅花便落满了南山。”不过，古往今来，在文人墨客的笔下，梅花也不全是象征美好情感和高洁品质。偶尔，也是无垠的孤独和乡愁。

　　“黄鹤楼中吹玉笛，江城五月落梅花。”

　　公元759年，流放途中遇赦的李白，一叶轻舟飞越三峡，先抵江陵，再顺江继续东下，重上黄鹤楼。面对大江苍茫，诗人吟出了这穿越千古的孤独。

　　李白的好朋友，后来又恩断义绝的高适也有“借问梅花何处落，风吹一夜满关山”的诗句。

　　对昭君故里来说，梅花则另有情感牵绊。

　　“昭君不惯胡沙远，但暗忆、江南江北。想佩环、月夜归来，化作此花幽独。”词人姜夔在《疏影》里将眷恋故国的昭君之魂和寒梅的幽独之魂合而为一，说王昭君一直思念故国，但不能生归，只有灵魂月夜归来，化作幽独的梅花。

　　这段时间，被淅淅沥沥的雨水，抑制了花期。罗兵说，天气一转好，春天就“豁”地一下登场了。红梅开后紧接着美人梅，然后是贴梗海棠，桃、李、杏也全开了，强大繁盛的蔷薇科家族将主导整个春天的花事。

　　此刻，地下冬眠的小动物们也应是醒了，或半梦半醒，正打个哈欠伸个懒腰，也准备随百花一同登场了。

　　文 方龄皖  来源 白龙岗纪事